宽容,历史本该如此

这本书虽然名为“宽容”,但其实大部份内容是在讲“不宽容”。这很容易理解,如果这个世界是足够宽容的话,作者就不必写这本书了。

先说说“不宽容”的对象范畴。从影响力上看,“不宽容”可以是个人的不宽容,也可以是官方的不宽容。我们也许经常能感受到别人的不宽容,或者自身沦为不宽容的发起者。然而这些终归只是个人作风不良与缺乏公正心的表现;它虽然令人不愉快,却也有自己的底线,至少在一个自由国度里,要让大多数公民不介意为限。这是不得越过的红线。而官方的不宽容似乎看不到这样的界限,它可以附着于法律,借助国家机器的力量,几乎无所不能。显然,只有抽丝剥茧地分析官方的不宽容产生的原因,才能避免人类不断地陷入不幸。所幸我们的作者在本书就是这样做的。

再说说“不宽容”的时间范畴。人类的历史有几百万年。产生文明的历史不过几千年而已。根据探险家和学者对原始部落的土著居民的研究表明,原始人没有因果概念,一切事情都归结为对神灵意志的违背。为了“生存”这一最基本的需要,他们必须制定律法,一丝不苟地遵从,对违背者施以严厉的惩罚。严格的专制体制是他们维持种族生存稳定的必要工具。因此,人类自身发展的黑暗阶段里,是没有宽容的土壤的,更不存在自由与个性。一直到公元前1000年,古希腊人发现了人类最宝贵的财富——个性,从此,人类便陷入了个性与桎梏、宽容与无知的拉锯战,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了无数涟漪。作者所讲的故事,就是从这时开始的。

在这本不到200页的书中,作者带领读者穿梭于从古希腊到一战整整两千多年的时空,信手拈来历史中的一颗颗珍珠;但是它又有别于历史教科书,因为作者在观察历史的时候,戴上了一副名为“宽容”的滤镜,从而为读者展现出一幅别样的历史画卷:

  • 查士丁尼大帝,东罗马帝国皇帝,位列最具影响力帝王TOP 10。他下令编纂的《民法大全》影响了欧洲似乎所有国家的法律,间接影响了亚非国家的法律系统。但这样一个人在房龙眼里只是一个“农夫”,他曾下令查禁古雅典哲学图书、文献,以至于后续学者尝试理解那些思想时变得极其困难。
  • 加尔文,宗教改革的三驾马车之一。作者没有过多着墨于路德,而花了大量篇幅介绍加尔文。这位宗教改革的功臣,在成就了他一番事业的同时,也开创了宗教不宽容的新高峰。在改革光环的背后,却是对不同宗教持有者残酷的迫害。房龙在书中多次表达了对宗教改革的蔑视,称其是“是各种各样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造成的……在这场剧变中宗教上的不满只起了极小的作用,实际上它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社会和经济革命,其带有的神学背景微乎其微。”当然,房龙还是从宽容事业的角度上对这场变革的产物——新教——给予了基本的肯定:它重建了个人的尊严。
  • 文艺复兴,如果抛开历史书上所谓的“新兴资产阶级为争取自身利益所发起的运动”那套说辞,房龙看来,文艺复兴打破了宗教对自由的桎梏,为社会带来了更多的宽容。“让我们只关心一件事。宽容如同自由。没有人仅仅通过祈求便可得到它。只有永远保持警惕才能留住它。”
  • 腓特烈大帝,普鲁士国王,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统帅之一,在政治、经济、哲学、法律、音乐方面都有很深造诣。房龙却对这位伟人的政治生涯完全无视,却对他在位期间推进了不同宗教间的宽容赞不绝口,称这种宽容“超越他所在的年代300年”。
  • 伏尔泰,法国启蒙时代思想家、文学家,“法兰西思想之王”、“法兰西最优秀的诗人”、“欧洲的良心”。房龙没有谈及这个人作品中的任何一个字,而是介绍了他作为一个“维权斗士”的经历。伏尔泰一生都在坚持与民众的愚昧作斗争,希望开启民智,因为这是结束偏见,走向理解与宽容的必经之路。而愚昧像一部巨大的机器,悄无声息地把残酷和固执联系起来。伏尔泰与这部机器的斗争,是通过一些法国怀有宗教意图的法院所办理的不公正的案件展开的。他在七十岁老龄的时候,仍然坚持为一位被宗教迫害致死的农民打了几年的官司。
  • 狄德罗,这个名字可能不为大多数人熟悉,但是他所著的《百科全书》却改变了很多人。他因为在书中对创世纪的故事表现出了怀疑态度,因此被监禁了三个月,而且在整个20年的编写过程中,也不断地受到政府官员和教会的谩骂,以致于很少有人能真正地帮助他。而且他能完成这项不朽的事业背后的动机,正是内心对自由思想的坚持,正如他一直主张的生活的目的应该是“做好事,寻求真理”。
  • ……
  • ……

然而,真实的历史远比书中写的要莫测。正当房龙的笔触从古希腊划到了法国大革命与美国独立的日子,宗教与政治似乎终将分开,伴随宗教而来的那些不宽容马上就要消逝,但是一夜间一战的铁蹄呼啸而来,践踏人间。房龙见到此景,不由地感慨,虽然人类积累了大量的科技与政治文明,不宽容的种类和范围却不降反增了。不宽容仅仅是人们自卫本能的一种表现。人们的自卫来自于恐惧。今天,人们仍然生活在恐惧之中——生命本来应是一场壮丽的冒险,却不幸成为可怕的经历。“只要这个世界还笼罩在恐惧之中,谈论黄金时代,谈论现代和发展,纯粹是浪费时间。这可能需要一万年,也可能需要十万年。但是,这一天一定会到来,它将紧随人类获得的第一个真正的胜利——人类克服自身恐惧的胜利而到来,历史将会作证。”

今天,我们读着房龙的《宽容》,不时地对历史上的不宽容透出一丝鄙夷和怜悯,殊不知,我们今天又处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么?几百年后的人们读着我们今天的故事会不会也轻蔑的一笑。

但愿如此!希望他们过得更好,历史本该如此。